復旦舊憶:在夏壩的日與夜
在嘉陵江之濱,曾有個名為“黃桷”的破落小鎮(zhèn)(今東陽街道黃桷片區(qū)一帶),其間有一處開闊平地,當?shù)厝朔Q之為“下壩”。
上個世紀30年代末,流離戰(zhàn)火致使的大內(nèi)遷改變了下壩的命運,高等學府復旦大學幾經(jīng)輾轉(zhuǎn)最終落定此地,著名教育家、復旦大學教授陳望道取其諧音,并寓以愛國之意,改稱之為“夏壩”。從此,復旦大學與夏壩結(jié)下不解之緣。
時光流轉(zhuǎn),曾經(jīng)書聲瑯瑯的校園早已人去樓空,面前的江流綠了又黃,黃了又綠,登輝堂、寒冰墓旁的桑林青草重復著一歲一榮枯的宿命。然而,有關(guān)復旦大學的記憶卻并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減淡——
01
鄉(xiāng)壩上復興的
學術(shù)殿堂
1937年,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之后,國民黨遷都重慶。因為有著優(yōu)越的地理條件和優(yōu)良的發(fā)展基礎,北碚被劃為遷建區(qū),接納了大批學術(shù)機構(gòu)和院校的遷移。1938年初,復旦大學幾易校址,最終選擇在有著千余畝平壩的夏壩立校。
▲1937年底,復旦大學師生到達重慶時合影。
“現(xiàn)在的登輝堂其實都是在之后才建起來的,最開始這里什么都沒有,他們連教室都是借來的?!笔熘硕?a href='/lishi90/' target=_blank>歷史的當?shù)鼐用窕貞浾f。復旦大學遷來初期,教師和學生們大多借住在鎮(zhèn)民家中,民眾們相當支持復旦辦學,不但借出黃桷小學教室和店堂堆棧,就連供奉河神的廟堂紫云宮也騰出來供學校使用。
但對于一所綜合性大學來說,這樣的規(guī)模著實不夠。于是校方代表們請來當?shù)孛髋c土地的管業(yè)者,開誠布公地與對方交換意見?!皣y當頭,復旦要辦學,我們自當盡綿薄之力?!钡綍娜藗兓蚴窃手Z捐贈土地,或是愿意租佃、被征,就這樣,經(jīng)濟相當緊張的學校沒有花費過多錢財就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1938年5月,復旦大學正式復校。
▲復旦大學在夏壩重新建校。
復旦大學當時的規(guī)模是4學院,16學系,后來又發(fā)展為5院,增加到20多個學系,學生一度達到數(shù)千人。而那時的夏壩,沒有公路,也沒有電燈電話,僅有十來間小商店和七零八落的民房,完全是一副鄉(xiāng)村小鎮(zhèn)的模樣。
夜晚,學子們點燃蠟燭,或探討學術(shù),或關(guān)注國事,求知與求真的信念把學生們的心里照得分外亮堂。
1939年,復旦新校舍破土動工,第二年,根據(jù)校訓命名的4棟學生宿舍建成,分別為博學齋、篤志齋、切問齋、近思齋。1942年,取自校長李登輝之名的主要辦公樓“登輝堂”建成。
隨后,越發(fā)壯大的復旦大學建起了自己的圖書館、科學館、新宿舍。陳望道、周谷城、顧頡剛、洪深、曹禺、方令孺、葉圣陶、童第周等著名作家和學者在此執(zhí)教育人,郭沫若、邵力子、翦伯贊、老舍、姚雪垠等中外學者也曾來校講學或演講。彼時落破的夏壩,儼然成為了光耀一方的學術(shù)殿堂。
02
燭光中的新聞晚會
在復旦大學的眾多學系中,新聞系可說是最閃亮的一塊金字招牌,也是吸引眾多有志青年爭相報考的熱門科系。在當時的大后方,也僅有復旦大學、燕京大學和國民黨中央政治學校開設了新聞系。
那時,復旦大學新聞系不僅擁有自己的新聞通訊社和油印報紙,還有每周六固定舉行的新聞晚會。直到1944年,夏壩依然沒有通電,新聞晚會卻給那深沉的黑夜帶來了光明。
▲1944年9月,復旦新聞館舉行奠基禮。
新聞晚會是當時全校最受關(guān)注的盛會,甚至在當時的重慶報紙上也可見到相關(guān)報道。每周,同學們都會選定不同的主題,然后約請發(fā)言人、張貼海報、布置會場??待到周六夜晚的來臨,新聞系和外系的同學們紛紛秉燭涌入會場,一場熱鬧的新聞晚會就此展開。
晚會主題多半是圍繞當時形勢的熱門話題展開,當然,不僅有重大時事,學生們也談文學藝術(shù)、青年修養(yǎng),每次的主題都不同。學校倡導的學術(shù)獨立、思想自由都在此得到清晰的體現(xiàn)。
▲1939年7月,為紀念抗戰(zhàn)兩周年,復旦黨組織舉行營火晚會。圖為營火晚會舊址現(xiàn)照。
大作家姚雪垠的《春暖花開的時候》剛出版時,他就參加了晚會,向?qū)W生們介紹自己的創(chuàng)作歷程;著名漫畫家豐子愷也為學生們講解過漫畫;還有一次是以“詩是否一定要有韻”為主題,吸引了不少詩歌愛好者前來發(fā)言。每次晚會前,大家還會拿著油印的歌單學唱新歌,比如《快樂的人們》《在森林和原野》等中外歌曲,歌聲劃破寂靜的夜空,感染著一方山水。
這樣熱鬧的晚會在復旦大學總共舉辦了110多場,對眾多學子來說,這是永生難忘的盛會。
03
端木蕻良與
《嘉陵江上》
“那一天,敵人打到了我的村莊,我便失去了我的田舍、家人和牛羊。如今我徘徊在嘉陵江上,我仿佛聞到故鄉(xiāng)泥土的芳香,一樣的流水,一樣的月亮,我已失去了一切歡笑和夢想……”這首類似于歌劇詠嘆調(diào)的歌曲人們并不陌生,這首名為《嘉陵江上》的歌曲是1939年正在復旦大學執(zhí)教的端木蕻良所作。曲名即是創(chuàng)作地點,也就是在夏壩的嘉陵江邊。
▲《嘉陵江上》曲譜(資料圖)
端木蕻良原是東北人,來到重慶后,大后方相對平靜的生活為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很好的環(huán)境,卻也更激起他對家鄉(xiāng)的眷念。一天,詩人方殷來探望端木,兩人在言談中提及到時下傳唱很廣的思鄉(xiāng)之曲?!啊?a href='/jingdian/27181' target=_blank>松花江上》寫得太悲戚傷感,我聽著,心里頭很不是滋味。”端木蕻良說,希望能有一首能夠激勵人心的歌曲,來激發(fā)人們的斗志。方殷就建議:“既然這樣,不如你來寫一首激昂的詞,我再請人譜曲?!?/p>
▲端木蕻良
在那之后,端木蕻良每每行走在波濤洶涌的嘉陵江邊,看著不遠處生機勃勃的校園與同樣生機盎然的碧樹青草,眼前的一切總是那么鮮活而生動,讓人充滿了無限的力量與希望,再思及淪陷的家鄉(xiāng),他腦海中最理想的詩句橫空出世:“……我必須回去,從敵人的槍彈底下回去。我必須回去,從敵人的刺刀叢里回去。把我那打勝仗的刀槍,放在我生長的地方?!?/p>
▲賀綠汀
這首詩作后被轉(zhuǎn)交到音樂家賀綠汀手中,深受觸動的賀綠汀在長江邊尋得了靈感,為它譜上了激蕩的曲調(diào)。后來,這首歌迅速在中國大地上傳唱開來,而詞曲之間所唱響的,便是復旦師生不可磨滅的愛國之情。
04
民主搖籃
與斗爭歲月
說起抗戰(zhàn)時期北碚最著名的院校,必然是復旦大學無疑??谷諔?zhàn)爭期間,復旦大學不僅有濃厚的學術(shù)氛圍,還有著相當濃厚的民主氛圍,是西南大后方堅強的民主保壘,其所在地夏壩與重慶沙坪壩、成都華西壩一道,并稱為“抗戰(zhàn)文化三壩”。
▲復旦進步學生在北溫泉舉行“讀書會”骨干沈大經(jīng)、白汝瑗、拱德明等人去延安歡送會留影。
1938年7月初,復旦大學建立了第一個地下黨支部,民主風氣在當時國內(nèi)的高等學府中可以說是首屈一指。復旦大學教授陳望道就曾打趣學生道:“3個新聞系,就我們學校才子多,只會‘吹?!?。”這個看似調(diào)侃的評語,其實是他對學生們的贊許。陳望道笑稱,在當時大后方僅有的3個新聞系中,燕京大學新聞系的學生“外語比你們好”,國民黨中央政治學校的學生“政治比你們‘高明’”。所謂的“高明”,其實是贊揚復旦學子有著獨立進步的思想,具有很強的革命積極性。
▲復旦黨支部書記張元松。
在“抗戰(zhàn)文化三壩”中,因復旦大學身處政治環(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都相對良好的北碚,具備了開展學生運動的優(yōu)良條件,學生們以建立同鄉(xiāng)會、同學會,布置各種壁報,開展學術(shù)團體為契機,包括共產(chǎn)黨員在內(nèi)的進步學生逐漸進入學校系會與學生會。正是有了這樣的基礎,以復旦大學為基地的全國性學生報紙《中國學生導報》出版發(fā)行了,一個跨校的青年革命組織“民主青年聯(lián)盟”也誕生了。
但在當時的大環(huán)境下,即使是堪比“世外桃源”的復旦大學,也難免有特務、反動派等人物來校宣揚反動言論,屢屢打壓進步學生。然而正是有著陳望道、張志讓、周谷城、洪深、曹禺等一批進步教授的堅守,學校的進步勢力才能保持堅毅不倒。
歷史學教授周谷城曾痛擊國民黨政權(quán),稱“民主的潮流不是任何人,任何黨派,甚至任何國家能阻擋的”;搞戲劇的洪深教授也曾在全校大會上慷慨陳詞,抨擊國民黨政府,主張響應中共的號召;法學院院長張志讓在課堂上公開講授馬克思主義哲學,傳播進步思想……
復旦大學進步學生隊伍中也涌現(xiàn)了許多英勇的革命戰(zhàn)士,在激烈的斗爭中,他們或是經(jīng)受住了嚴酷的考驗,或是將青春的熱血揮灑在武裝斗爭的戰(zhàn)場上,或是犧牲在中美合作所特務的血腥屠刀之下,請牢記他們的名字——王樸、楊奚勤、陳以文、石文鈞、胡其芬、胡作霖、艾文軒、張永昌、唐慕陶、何柏梁……他們把短暫的青春譜成了一首可歌可泣的英雄篇章,成為復旦大學史上永恒閃光的豐碑。
05
最傷痛的離別
復旦大學在北碚的9年間,有過許許多多次的生離與死別,其中最為傷痛的死別有兩件——孫寒冰教授罹難與復旦覆舟事件。他們過早的離去,對于每個人來說無疑都是莫大的損失與永久的遺憾。
1940年初,孫寒冰由港抵渝,時任學校教務長。彼時正值侵華日軍對大后方瘋狂襲擊之時,北碚就曾遭遇多次轟炸,其中最嚴重的一次是1940年5月27日。
當時同在復旦大學任教的胡風先生用紙筆記錄下慘劇發(fā)生的經(jīng)過:那天中午,27架日機呼嘯而至,瘋狂地投下了百余枚炸彈,“炸彈就像帶翅膀的飛鳥,紛紛向下降落,等我們聽到轟轟的響聲時,四面天空已烏黑一片,塵土飛揚?!?/p>
那次轟炸奪走了教務長孫寒冰的生命,汪興楷、朱錫華、劉晚成等師生也在炮火中遇難,當時的朝陽鎮(zhèn)(今朝陽街道一帶)、黃桷鎮(zhèn)兩處共有101人身亡,損失慘重。
▲孫寒冰教授。
孫寒冰罹難時年僅37歲,因他多年來堅定不移地投身愛國事業(yè),并且精于講學,因而獲得了各界人士的尊重與敬佩。他逝世后,復旦大學師生為其舉辦了盛大的追悼會,文化界眾多名人志士撰寫了大量悼念文章,夏衍就曾在悼文中痛呼“一個勇敢地講真的‘中國話’的人消失了”。
此后,孫寒冰便長眠在夏壩,守望著他深愛的校園。1944年,新落成的復旦科學館以“寒冰科學館”命名,作為永久的紀念。后來,孫寒冰墓被遷至登輝堂旁,新建了墓園,并存留至今。
▲孫寒冰墓。
孫寒冰與其他師生的罹難是令人遺憾而悲傷的,然而1945年的又一樁慘劇,再一次留給復旦人無限的傷痛。
當時,連接夏壩與北碚城區(qū)的是一艘小小的渡船,船老板為了多賺錢,準載8人的小船常常超載。7月20日那天正值江水暴漲,小船竟也擠了30多人。在渡船接近夏壩碼頭時不幸傾覆,船上所載之人全部落入江中。此時,如及時施救,乘客們都能安然無恙,然而當時學校的管理者,同時也是經(jīng)營渡船的老板陳昺德卻不肯出手相救——陳昺德是反動組織“三青團”在北碚的頭目,因落水者中有進步青年,他便以“我的船都打爛了,還救什么人”為由,拒不施救。
熟悉水性的乘客掙扎著游上岸,不會水的11人則被洶涌無情的浪花吞沒,其中就有束衣人、王先民和顧中原3名復旦大學學生。20出頭的束衣人是頗有名氣的文人,在校期間寫了不少優(yōu)秀作品,是廣大學生心目中的進步青年楷模。
學生們的遺體最終被安葬在孫寒冰墓旁,但事件并沒有就此完結(jié)。追悼會后,全校師生強烈譴責陳昺德,并對事件的最終判決進行了不懈抗爭……
當然,人們所經(jīng)歷的遠不止這些,在一次又一次的傷痛中,復旦人擦干血淚,迎著泣血的現(xiàn)實一路走下去。
1945年8月15日,這是一個令全體中國人難以忘懷的日子——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捷報迅速傳遍夏壩,師生們欣喜若狂,奔走相告。是夜,大家點燃燈籠與火炬,環(huán)校游行慶祝,狂歡三日方休。
趕走了侵略者,人們追求真理與正義的腳步仍未停歇,師生們與特務的抗爭仍在繼續(xù)。第二年秋天,在碚復旦師生反滬,留川的校友在復旦大學夏壩校址創(chuàng)辦了相輝學院,一段新的歷史由此開啟……
▲1949年12月5日,相輝學院學生歡迎解放軍的到來。
總編輯:黃值山
總值班:陳遠航
審核:衛(wèi)慶秋
值班審核:甘曉非
全媒體記者:衛(wèi)慶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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