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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史研究:八大山人做過道士嗎

《山水花鳥》冊頁之一

大山人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十六子(一說第十七子)朱權(quán)的九世孫,名朱耷。明亡之后的一段時間內(nèi),清政府對明朝皇室成員采取斬盡殺絕的政策。遭遇家國之變的朱耷為保全性命,于順治二年(1645)隱居江西新山中,順治五年在進賢縣介岡燈社剃度出家,順治十年投弘敏禪師座下。禪師俗姓陳,字穎學(xué),法名弘敏,號耕庵老人。他為朱耷取法名傳綮,字刃庵,號雪個。自此,師徒二人或同處一寺、或外出游歷吟唱。八大山人追隨師父二十余年,成為弘敏禪師得意法嗣,被稱許為“禪林拔萃之器”。順治十三年,八大山人隨弘敏禪師到奉新新田鄉(xiāng)蘆田創(chuàng)建耕香院。禪師圓寂后,八大山人承其衣缽,主持耕香院,為禪宗曹洞宗第38代傳人。他潛心研究佛學(xué)與藝事,從學(xué)者數(shù)百人,儼然一代高僧。

《山水花鳥》冊頁之二

《山水花鳥》冊頁之三

八大山人主持耕香院之時,南昌附近有一道觀青云譜,奉東晉道士許遜為祖師。其宣揚“由真忠至孝,復(fù)歸本凈元明之境”的道教新派別──凈明道,又稱“凈明忠孝道”。時值傳到朱道朗(1622—1688)一代。朱道朗原名朱朗,號良月,道號破云樵者,因皈依道教,更名朱道朗。順治十八年(1661),朱道朗在距南昌東南15里的定山橋附近修建宮觀,歷時六載,于康熙六年(1667)建成,取名青云譜。14年后,朱道朗主持編修了一部《青云譜志略》刊行于世。該書詳細記載了青云譜的歷史、規(guī)模、建制,“凈明派”的教義、教法,以及參與創(chuàng)建青云譜的人物、吟詠青云譜的詩文等。八大山人所在的耕香院與青云譜相去不遠,雖是僧道兩家,但彼此也有往來?!肚嘣谱V志略》的作者中不乏八大山人的朋友,他們與八大山人常有酬唱之作。如作者之一的楊大鯤,曾與八大山人同游南昌西山,留下了《洪井洞詩》:“山光際晚空煙靚,雪公攜我尋洪井……山僧指我舊飛梁,春蔭碧蘅無人領(lǐng)?!保ㄇ逦涸獣缇幾段魃街韭浴罚┰偃缌硪蛔髡咧荏w觀所作《雪公畫梅于吳云子扇頭曠如也殊有幽人之致,為題短句》:“一樹梅花斷續(xù)出,驚之細蕊照寒蕪。就中如許閑田地,或恐元來是兩株。”兩人所說的“雪公”即后來的八大山人,他當時的釋號為“雪個”。其他作者在《青云譜志略》中的文章里多次提到過“朱良月”“良月師”,卻從未提到“八大山人”或八大山人早期的一些名號。可見,在青云譜建成后的一段時間內(nèi),八大山人與朱良月僧是僧、道是道,二人身份歷歷分明,沒有絲毫混淆的地方。

《山水花鳥》冊頁之四

青云譜道觀自朱道朗后,代有興衰,在風云變幻中薪火相傳,延續(xù)了二百多年。至20世紀初,因清政府對道教的限制,加之西方宗教的傳入,青云譜還是不可避免地衰落了?!暗涝喊匍g隨風寥落,一片荒煙,不第草木含悲,即文士亦裹足矣”(民國九年版《江西青云譜志》),已是岌岌可危。此時中國正處在動蕩不安的年代,清王朝日薄西山,風雨飄搖,各地義旗高舉,“驅(qū)除韃虜,恢復(fù)中華”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而八大山人的藝術(shù)經(jīng)過歲月的洗禮和歷史的沉淀,越來越顯現(xiàn)出巨大的魅力,并深刻地影響了有清一代的書壇畫界。他作為明朝遺民,不肯與清政府合作,從不用清朝年號,以書畫表達對舊王朝的眷戀,用象征手法抒寫心意。其作品造型極為夸張,魚、鳥之眼一圈一點,眼珠頂著眼圈,一副“白眼向天”的神情。作品表現(xiàn)出強烈的個人色彩——孤傲不群、憤世嫉俗,充滿倔強之氣。此時的八大山人已經(jīng)完全跨越了藝術(shù)的范疇,在藝術(shù)和政治上具有了雙重象征意義,成為反清復(fù)明的一面旗幟,受到追捧和敬仰,被越來越多的世人所看重。一些人甚至用八大山人“明遺民”的名望大肆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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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緒二十六年(1900),徐忠慶(1868—1928)主持青云譜,成為該道觀的第十九代掌門。徐忠慶年富力強,上任后為振興道觀,延續(xù)香火,可謂殫精竭慮,不遺余力。盡管如此,雖有所建樹,但起色不大。他深知,如不想辦法提高知名度,青云譜就難以恢復(fù)昔日的昌盛。徐忠慶想到了名聲如日中天的八大山人,于是采用偷梁換柱、移花接木之法,把青云譜的開山之祖換成了八大山人。他從1913年起便開始組織人寫文章,為將來修《江西青云譜志》做準備。在他的授意下,原來康熙年間《青云譜志略》中江西按察司副使周體觀所著《定山橋梅仙道院記》(青云譜在梅仙祠廢墟上重建)一文,被改成《青云譜道院落成記》。其中編造了一段“逮有明之末,寧藩宗室裔,自稱八大山人者,傷世變國亡,托跡佛子,放浪形骸之外,佯狂于筆墨之間,后委黃冠,自號良月道人,又字破云樵者”(民國九年版《江西青云譜志》中《青云譜道院落成記》一文)的內(nèi)容,把朱道朗和八大山人混為一人。康熙年間修的《青云譜志略》中的《定山橋梅仙道院記》里根本沒有這段話。光緒年間編輯出版的《南昌文征》收錄了周體觀的這篇文章,同樣也沒有這些內(nèi)容。此亦可為佐證。前面說過,周體觀為八大山人題畫時稱他為“雪公”。在他們交往期間,八大山人在奉新耕香院做住持。這一時期八大山人使用并在書畫中簽署的名、號,也僅為“釋傳綮”“雪個”“刃庵”和“個山”等。“八大山人”這個名號是在周體觀死后多年才用,周體觀生前不可能預(yù)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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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八大山人同時代的陳鼎和邵長衡分別著有《八大山人傳》,還有當時龍科寶的傳世美文《八大山人畫記》。其中都有對八大山人曾出家為僧的敘述,但都只字沒提他還做過道士。清康熙四十一年(1702),八大山人77歲的時候,他的一位叫吳埴的老友題他的畫冊,也只說其當過和尚,并沒有提及他做過道士(此論述可見謝稚柳著上海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79年版《中國畫家叢書·朱耷》)。八大山人從約1681年還俗之后到去世,有二十多年的時光。這段時間并不短,但除了徐忠慶編造的《江西青云譜志》外,沒有任何典籍記載過八大山人曾經(jīng)入道。再者,在八大山人的詩詞和書畫題跋中,包括那幅記錄八大山人身世信息密碼的《個山小像》中,佛家的典故、禪機和隱語比比皆是。他的釋號繁多,如“傳綮”“刃庵”“個山”“個山驢”“人屋”“驢屋”等及后來的“八大山人”,在其不同時期的作品上頻頻出現(xiàn),唯獨未見他在書畫上題過道號或留下道家的任何片言只語。自1684年始,其作品出現(xiàn)“八大山人”四字署款后,其他名號皆棄之不用。陳鼎的《八大山人傳》中說八大山人解釋自己的這個名號時,言曰:“八大者,四方四隅,皆我為大,而無大于我也?!薄鞍舜蟆背鲎苑鸺业摹栋舜笕擞X經(jīng)》。這是佛家的一篇重要經(jīng)文,說明諸佛菩薩等大人應(yīng)覺知思念之八種法,以作自覺、覺他之修行。清張庚在《國朝畫征錄》中稱:“甲申后,號八大山人。或曰:‘山人固高僧。嘗持《八大人覺經(jīng)》,因以為號?!编?a href='/jingdian/28933' target=_blank>板橋在《題屈翁山詩札,石濤、石谿、八大山人山水》的詩中寫道:“國破家亡鬢總皤,一囊詩畫作頭陀。橫涂豎抹千千幅,墨點無多淚點多?!睆埜?a href='/zhengbanqiao/' target=_blank>鄭板橋都肯定了八大山人的僧人身份,而他們都與八大山人相隔不過幾十年,此時八大山人是僧是道應(yīng)已蓋棺論定。還有一說,佛家理想的天國是以須彌山為中心,四周有八大山環(huán)繞。“八大山”中“人”,就是環(huán)繞在佛左右的人,是一位對佛有信心的崇仰者,一位在家的佛弟子。我們雖然不知道八大山人離開佛門的真正原因,但通過八大山人一直使用這個釋號,就可以斷定他至死佛心未泯,哪里又會去做道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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