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片段丨游記
去年十月,到西安呆了幾天。這時候出門不舒服。捂?zhèn)€口罩憋得難受;為了不在路上吃東西,臨行飽餐一頓,撐著了。我住在省政府的對面,每天早上被音樂叫醒,從窗戶看是升國旗。一隊軍人正步護衛(wèi)著旗子走過來。從來沒在天安門看過升旗,在這看了個規(guī)模小一點的,也很正式。
同 學
開完了會,約同學到我住的地方。見一面少一面了呀!不握手不寒暄,他說了這么句話。這與我想說的一模一樣。按說是不應該的,現(xiàn)在交通這么發(fā)達。可我們都有今日不知明日的想法。他說西安學弟今年已經(jīng)死三個了。第一個突然去世;第二個當時還打電話給他表示了吃驚,誰知一周內猝死;第三個得病跳樓。我知道第二個的不幸,這位學弟是某機構駐陜負責人,還是個書法家。
談起班上同學的近況,有出息的各有千秋,我們這樣的也過得去,共同點是健康不佳,不是肌體出問題就是精神有毛病。好的方面,除了一個人因國安問題判刑外,多年反腐沒人出事。那些感情豐富的,婚變多了個孩子,或是多了個孩子婚變,大都一地雞毛。
他告訴我?guī)Я硕嗌賹W生,我說養(yǎng)豬也不能這么多。博士以前還是值點錢的。那時規(guī)定博導必須有博士學位,一些老教授沒學位,為了評博導,就去讀已是博導的學生的博士,被戲稱為“亂倫”。不過這些人的專業(yè)水平?jīng)]問題,不像某些官員和老板“博士”。這個同學學術成就在西北數(shù)得上,還當過茅獎評委。早年東部一學校引進他,時間不長就回去了。我很奇怪,他說西北這個領域他大小算個人物,在東部不行,開會常遇到老師,沒他說話的份兒;西北人對社科、文學啥的還有點尊重,東部光想掙錢,不感冒這些東西。我認為他很智慧。
在酒店大廳,請前臺照了幾張相片。發(fā)到同學群里,一會兒就收到了評論:
兩個老梆子。
表情僵硬,一看就是酒前拍的,差評。
那誰戴個眼鏡,裝什么斯文呢?
他拘謹,正是顯示了對學問的敬畏。
上次去西安,叫獸請了好幾個美女作陪,你這待遇明顯不行!
……
很歡樂。
天黑了,得去吃飯了。我說以前我們吃回民街,感覺很好,今天還去那里。他開著車轉來轉去,就是找不著正地方,還固執(zhí)地不用導航。路上一直問我咋拐呢?往這拐行不行呀?我說你確定是在問我嗎?他又說這個地方,我也七八年沒來了呢,額住在鄉(xiāng)下呢。直到他大喇喇地在鐘樓前調頭,我下了決心:你就近找個好停車、有特色的飯店請我老人家吃飯,然后你回家,回民街我自己去。他說要陪我轉幾個地方,我趕緊說算了算了,我上有老下有小!
回民街
要不是找到了那家“榜眼及第”高府,我真以為回民街換了地方。
以前的回民街感覺很窄小,兩邊房屋破舊,晚上黑乎乎的,招牌簡陋,行人不多?,F(xiàn)在街很寬大,好像擴展過,可榜眼府大門還是原來樣子,旁邊還是那個唱皮影戲的小院。到處燈火輝煌,招牌五光十色。路邊的店,尤其是賣吃食的店一家連一家,記憶中以前從這家到那家還得走一段路的。這樣街就顯得短了。除了傳統(tǒng)的牛羊肉、羊蹄、羊湯、牛髓湯、泡饃、肉夾饃、包子、涼粉、老酸奶、酸梅湯外,又增加了許多吃的,有biangbiang面、油潑面、甑糕、鏡糕,還有東鄉(xiāng)手抓、紅柳烤肉、鐵板魷魚等外地食品;到處都是賣石榴汁的;制糖作坊的師傅街頭表演,拉著一大條面快速進退;賣各種辣椒的,起名“辣財神”。服務員在門前招徠客人,好幾個姑娘端著盤子,見人就塞上一塊吃的。若想省錢,在這多轉幾圈能混個飽。想起來有個煙鬼,說他沒帶煙憋不住了,到機場吸煙室站兩分鐘也能管點事。商家態(tài)度比以前好了太多,以前我還是有點緊張。原來的老字號基本是一家,老孫家有分號不在這里,現(xiàn)在怎么這么多老字號?。砍死蠈O家還有孫家老鋪,老劉家、老米家、元盛祥都有好幾個;老鐵家直接改成了“鐵志堅老街特產店”。我已經(jīng)很飽了,可到這里不吃點不過意,就走進回坊大排檔,要了一個麻辣羊蹄一碗羊肉湯。羊蹄是涼的,羊肉湯不錯,就是貴。又喝了一大杯石榴汁。
除了食物,回民街添了些新玩意。新開了一家叫“大唐寶藏”的店,外面有人打鼓,門口噴著水霧,里面擺著似是而非的工藝品?;ǘ艍K買了個“萬次火柴”,出來發(fā)現(xiàn)街上的十塊錢。類似名堂的店好幾個,寫著“網(wǎng)紅打卡地”,假樹上掛著許愿牌。不少來自成都的“采耳”店;小胡同里好幾家做“魚療”的,便宜得離譜客人反而不敢去。一個畫像的非要給我畫一張,可我覺得這張臉值不了二十塊錢。一婦人賣“土匪煙”,都交錢了,突然想起來我買過,一股臭腳丫子味,就退了貨;她還有鐵盒裝的無牌香煙,正在聞,婦人說我看你像個老師,這話令我高興,就買了兩盒。這煙好抽,醇厚柔和。還是這老板娘有眼光,能看出我斯文來,比我那幫同學強多了。
半坡遺址
這里埋藏著一座久遠的村落。1953年,在西安東郊半坡村的偶然發(fā)現(xiàn),洞開了一處新石器時代仰韶文化母系氏族公社的聚落遺址,6800多年前的人類印記重見天日。這就是半坡遺址。
半坡遺址以前來過。大門還是原來的樣子。院子更齊整了,種了許多花木,添了幾處雕塑。正如同學所說,本來人就不多,情期間更少,可以細看。我前面只有一個團隊,再就是零星的游客,博物館里經(jīng)常我一人,在院子還被照相的游客抓了兩次差。半坡遺址分為居住區(qū)、墓葬區(qū)和制陶作坊區(qū)。居住區(qū)邊上有條防護溝,內分兩片,每片一座大房子帶多個小屋。儲物窖位于各家房外,說明了生產生活資料的公有性。遺址大致揭示了聚落的社會組織、經(jīng)濟形態(tài)、婚姻狀況、文化藝術等情況。
新石器時代溫暖濕潤,人類告別巢居穴處生活,靠河流安家農耕定居。在渭河流域存在一些原始群落,半坡氏族即其中一支。遺址位于浐河(渭河支流)的二級階地,東靠白鹿原,西偎浐河,南望秦嶺,依山傍水,土地肥沃,鳥獸麋集,草木茂盛,宜生息繁衍。半坡人實行族外對偶婚,“知其母不知其父”,過著原始共產主義生活,氏族成員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只有男女老幼之別。男人狩獵、捕魚、制陶、建筑,女人采摘、紡織、農桑、育兒,重大問題集體討論后由女酋長定奪。介紹說半坡人容貌、身高、腦容量與現(xiàn)代人基本一樣,因生存條件差,壽命在四十歲左右。他們體質特征與現(xiàn)代華南人一致,只有少數(shù)與現(xiàn)代華北人接近。難道半坡人的后代遷到了華南?
國家重點科研項目“夏商周斷代工程”首席科學家李伯謙教授所寫的《中國古代文明化歷程的啟示》,就刻在半坡博物館的門前。這篇短文刊載于《人民日報》,是權威觀點。李教授認為,中國古代文明化經(jīng)歷了三個重要階段,從社會復雜化到古國誕生;從古國向王國轉化;從王國到帝國建立。依半坡氏族所處年代、社會組織及經(jīng)濟形態(tài)推斷,他們生活在社會復雜化階段之前。2002年以后,在遺址意外發(fā)現(xiàn)了祭祀遺跡。博物館說半坡人用立石、火燒和掩埋象征性陶器祭天禮地,又說在祭祀地發(fā)現(xiàn)了墓葬?!抖Y記·祭法》云“燔柴于泰壇,祭天也;瘞埋于泰折,祭地也;用骍犢?!笨蛇@里沒有發(fā)現(xiàn)牛骨,那這些墓葬是不是人牲呢?博物館語焉不詳。其實仰韶文化遺存中,用人祭祀不是什么稀罕事。
我感興趣的是人面魚紋彩陶盆。在半坡這個盆算個明星,在許多講古代文化的書刊上出現(xiàn)過,上次見到它,就覺得熟悉。我到這主要也是來看它。這個圖的含義有各種解釋,“圖騰說”“祖先形象說”“權力象征說”“巫師面具說”等等。這些說法反而進一步增加了它的神秘魅力。類似的魚紋陶盆,博物館里好幾個。見我在認真看這個盆子,一個保安過來說,還有個更典型的陶盆,原件放在國家博物館了,這里有個復制品。我請求他帶我去看這個復制品,他揮手指了個方向,我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到終南山這個寺,是同學推薦的。它在秦嶺山腳,好歹算是野外,況且建于貞觀年間,實打實的千年古寺了。
寺離我有七八十里。我先坐公交車到了城邊,然后找黑車。司機洛川人,拿出一個蘋果給我,我不吃,他向我推銷起來,我告訴他老家種這東西好幾十年了,這才作罷。中間又捎上一個婦女,又向她推銷。婦女說她是旬邑縣醫(yī)院的護士,抗期間公園對醫(yī)護人員免票,她帶孩子出來見世面,她家的黃桃也賣不了。司機興奮起來,拿出一疊子單據(jù)說,他主要是賣蘋果的,跑車是副業(yè)。他算了賬,一箱蘋果賣多少錢,收購價、紙箱錢、包裝費、快遞費,我粗粗一聽,銷售利潤竟比收購成本高出幾倍。司機說他做的是高檔蘋果,只要有人買利就不小,但必須保證質量。他在外面推銷,弟弟在家發(fā)貨,買家可以無理由退貨,錢到了他才按比例分給弟弟,退貨損失由弟弟負責。護士迫切地希望由他代賣黃桃,坐了個車竟達成了合作意向。婦女帶孩子去了秦嶺動物園,黑車送我到了古寺。司機說退給我護士坐車的錢,我沒要,他就說我回城不管多晚他都來接。
到了地方我想起來了,前幾年我去大壩溝從這里走過,當時不知道有寺。古觀音禪寺距今有1400年歷史,貞觀年間已頗具規(guī)模,文革敗落,九八年由一游方尼師發(fā)愿復修,后逐漸擴建,目前尚不算大。因在終南山,風景很好。入寺參觀要預約,我不知道,就當場掃碼,算著進寺得傍晚了,沮喪中發(fā)現(xiàn)工作人員并不注意預約的入園時間,有綠碼就放行,這樣我就提前混了進來。
從入口到寺門有段水泥路,兩邊擺著地攤售賣秦嶺特產,有葫蘆、靈芝、核桃、柿子,還有一種叫拐棗的東西,以前沒見過。這里還是離城近,比秦嶺深處要現(xiàn)代些,那里除了草藥和野生小動物,還賣網(wǎng)兜裝著的活蛇。這禪寺雖然很古,建筑卻是新的,青磚黑瓦紅門窗整整齊齊,有的墻上還抹了水泥。因為抗,各個殿都被柵欄封閉,燒香拜佛只能在門口。本來就不大,這樣一會就轉完了。有一面墻畫著牧童尋牛,上有一詩“黃鸝枝上一聲聲,日暖風和岸柳青,只此更無回避處,森森頭角畫難成”,一個僧人石像面壁打坐冥思。我覺得這詩奇特,回來查詢是《禪宗十牛圖》的第三圖《見牛圖頌》。十牛圖是古代高僧“觀眾生之根器,應病施方,作牧牛以為圖,隨機設教”,我最終也沒明白其復雜源流及深奧義理。
古觀音禪寺的最大亮點是那棵銀杏樹,據(jù)傳是李世民親手所植,這樹2019年成為網(wǎng)紅,深秋通體金黃頗具皇家氣派,國外都有名。許多人是為它而來。樹在大殿后面臺地上,要通過“浸月亭”才能上去。雖然有情,這里還是聚集了大量的人,好幾個保安維持秩序,要求大家不要停留,可照相的人多,人流動就特別慢。我去的時間早了一個月,樹葉還帶著綠,也就沒有滿地黃葉,多只野貓盤踞樹下。這銀杏雖未達最佳形象,我總算看見了。銀杏樹后面有棵高大的柿子樹,葉子已落,上面桔紅滿枝,一副豐收氣象。
寺的出口是個小市場,主要是飯店,有些沒見過的食物,猶豫半天還是沒敢去吃。買了現(xiàn)做的牛皮糖梨膏糖。有不少攤子賣雞翅木,價格便宜,可當?shù)夭划a這個,就沒買。本想坐鄉(xiāng)村公交回城,人實在太多了,就打電話給那個司機,他還算仗義,雖自己沒來,把我轉給了另一輛車。
永興坊
永興坊是在魏征故居基礎上新修的,離我住處才二里多,我晚飯后去了這里。
它是個“非遺民俗街”,里面掛著各色的燈籠。常見的圓燈籠少,多是圓柱體,顏色有紅有黃。也許唐朝人喜歡掛這樣的燈籠吧,看著很喜慶。民俗肯定包括美食了。這里雖有唱秦腔演皮影的,半天沒動靜,漢服集市關著門,“華清文創(chuàng)”沒顧客,開門做生意的是一家扇子店,折扇紈扇花花綠綠各式的都有,有的很貴,我買了把最便宜的“陜西十大怪”。熱熱鬧鬧的都是各種美食店,省內各地特色食品基本全了,讓人目不暇接,還有個陜西非遺美食博物館。一個人能吃多少呢?客人多是邊吃邊玩,邊吃邊拍照。彬縣御面館的櫥窗里擺著造型生動、色彩艷麗的面塑,感覺比膠東面塑還大氣點,不輸喇嘛廟里的酥油花。雖然晚飯吃了不少,我還是想吃點東西才不枉來一趟,買了兩碗助消化的山楂酸梅凍,找個角落匆匆吃完,沒品出什么味道。人最多的是喝“摔碗酒”的地方,碎瓦片一大堆,人得排隊。這是陜南嵐皋縣接待客人的一種儀式,客人要把酒碗舉過頭頂,許下心愿一飲而盡,喊個“歲歲平安”,用力把碗摔碎,把一年的晦氣帶走。我瞅人少的時候也去喝了一次,不過啥也沒喊,摔了一個碗,五塊錢。那酒說是五度的桂花釀,喝后覺得不知是水里兌了什么,很難喝。可惜了那個碗。有個計數(shù)器,我是第8917999個摔碗的人,一個碗加上那點酒不知成本多少,怎么也超不過兩塊錢吧,這買賣賺頭很大。臨走了,我看到一種餅覺得很好吃,就買了幾個,趁熱吃了倆,剩下的打包。本來是去消食的,卻又吃了一肚子東西回來。
同樣食品,永興坊要比回民街便宜。
< p>作者簡介:Laoch,墾利人。
作者/來源:東營微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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