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芳華別樣紅(紅色記憶)
龍華烈士陵園無名烈士墓
本文圖片均由龍華烈士紀念館提供
李碩勛烈士寫給妻子的訣別信
馮鏗烈士就義時所穿的毛背心
90年過去了,中華大地上青春的身影往來如織。而我們在這里,追尋另一種殷紅壯麗的青春。
上海市西南的龍華地區(qū),有一大片桃林,每到芳菲季節(jié),灼灼桃花惹人流連,龍華觀桃成為上海歷史上的勝景。但當(dāng)年居住上海的魯迅卻在一封信中說:“至于看桃花的名所,是龍華,也有屠場,我有好幾個青年朋友就死在那里面,所以我是不去的?!?/p>
魯迅先生提到的青年朋友,就是1931年2月被殺害的“左聯(lián)五烈士”柔石、胡也頻、殷夫(白莽)、李偉森、馮鏗。他們的就義地,如今是龍華烈士陵園。
步入陵園,園名牌樓、紀念碑、紀念館、無名烈士陵等一系列建筑井然有序地坐落在南北軸線上。素色花崗石階梯與金字塔形藍色玻璃幕墻構(gòu)成的龍華烈士紀念館莊嚴肅穆,讓人不由得放慢了腳步。
墻外桃花墻里血
龍華烈士陵園內(nèi)有一處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也是全國重點烈士紀念設(shè)施保護單位——龍華革命烈士紀念地,這里原為國民黨淞滬警備司令部舊址,也是龍華革命烈士就義地。據(jù)史料記載和老同志回憶,這里先后關(guān)押了近萬名革命志士,約有千人遇害。他們大多被秘密殺害,身份已無法全部核實。在龍華烈士陵園內(nèi)長眠的1700多位革命烈士中,有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4人,中央委員9人,中央軍委委員4人,省市(軍)以上負責(zé)人30余人。羅亦農(nóng)、彭湃、陳延年、陳喬年、趙世炎等烈士均就義于此,他們犧牲時大多是20多歲或30多歲。
1983年,趙世炎烈士的遺孀夏之栩給中央領(lǐng)導(dǎo)寫信,建議充分利用上海龍華革命遺址,整修龍華烈士陵園。夏之栩的呼吁很快得到中央領(lǐng)導(dǎo)的認可。鄧小平題寫園名,江澤民題寫碑銘,陳云題寫?zhàn)^名。1997年,龍華烈士紀念館建成開館,龍華烈士陵園也全面建成。2020年12月,龍華烈士紀念館被評為國家一級博物館。
“龍華千古仰高風(fēng),壯士身亡志未窮。墻外桃花墻里血,一般鮮艷一般紅。”在復(fù)制的龍華監(jiān)獄墻壁上鐫刻著一首詩,格外引人注目。它的作者叫張愷帆,時任中共上海滬西區(qū)委書記,1933年冬被押至龍華監(jiān)獄。他在獄中為緬懷“龍華二十四烈士”而作此詩,并聯(lián)合獄友成立“捫虱詩社”。據(jù)《晉書·王猛傳》記載:東晉大將軍桓溫兵進關(guān)中,隱士王猛謁見,一面縱論天下大事,一面伸手入衣襟中捉虱子,放達從容,氣度非凡。龍華監(jiān)獄中的共產(chǎn)黨人在生死存亡之際成立“捫虱詩社”,這份高潔與樂觀,令人心折。
舍卻身家干革命
龍華烈士紀念館展陳面積約6000平方米,分上下兩層,基本陳列《英雄壯歌——上海英烈紀念展》用1500余張照片、400余件實物,講述了自辛亥革命以來250余位革命先烈的事跡。
在龍華烈士紀念館副館長王海銀和上海黨史學(xué)會副秘書長俞敏的帶領(lǐng)下,我們走進紀念館大門,來到二層展廳。
“九點到獨秀家,將望道譯的《共產(chǎn)黨宣言》交給他。我們談些譯書的事,總該忠實精細……”一本紙面泛黃的日記,訴說著百年前的故事。年屆古稀的俞敏是日記主人俞秀松的繼子。作為烈士后人,俞敏常年擔(dān)任龍華烈士紀念館的義務(wù)講解員。“先輩們的英雄事跡,我們有責(zé)任把它講好,把他們的精神傳承下去。”他滿懷深情地講述:俞秀松出生于浙江諸暨一戶耕讀之家,17歲就立志“讓天下人有飯吃”。走出家鄉(xiāng)后,他逐漸接受、信仰了馬克思主義,并參與了中國共產(chǎn)黨和社會主義青年團的創(chuàng)建。這份日記寫在老式線裝練習(xí)簿上,連封面共有62頁,詳實地記錄了俞秀松1920年6-7月的一段重要人生經(jīng)歷。它記載了中國第一個共產(chǎn)黨早期組織成立于1920年夏,最初的名稱是“社會共產(chǎn)黨”,后在李大釗建議下改為“共產(chǎn)黨”。日記還記載了《共產(chǎn)黨宣言》中文全譯本的翻譯和問世過程。
這份獨一無二的一手資料,對于研究黨成立的歷史、傳承黨的紅色基因,有著不可替代的意義。20世紀90年代,俞秀松烈士的夫人安志潔將它捐贈給龍華烈士陵園。這本日記被認定為國家一級文物,成為龍華烈士紀念館的鎮(zhèn)館之寶。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崩弦惠吀锩易詮募尤肓酥袊伯a(chǎn)黨,就默認了舍生取義是隨時可能發(fā)生的事。1931年,中共廣東省軍委書記李碩勛從上海赴海南指導(dǎo)武裝斗爭,因叛徒出賣不幸被捕。他給妻子趙君陶寫信道:“余在瓊已直認不諱,日內(nèi)恐即將判決。余亦即將與你們長別。在前方,在后方,日死若干人,余亦其中之一耳。死后勿為我過悲。惟望善育吾兒……”
而今,我們看著這封筆跡雅致的信件,深深感到革命志士對親人萬般牽掛,卻又帶著這份感情,義無反顧地走向刑場。
李碩勛出生于四川宜賓高縣一個富裕家庭,接受了完整的新式教育。他本可以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卻偏偏選擇了一條荊棘叢生的革命道路,成為中共早期參與領(lǐng)導(dǎo)軍事斗爭的先驅(qū)之一。在追求信仰的道路上,一大批共產(chǎn)黨人拋卻個人利益,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囚車見證伉儷情
來到紀念館一層,展柜里一件有破洞的毛背心引起了我們的注意。低頭一看展簽,原來是《為了忘卻的記念》中寫到的左聯(lián)女作家馮鏗的遺物。講解員顧慧楓說,1950年,在龍華就義地大坑中發(fā)掘出18具完整骸骨和部分碎骨及遺物。遺物中有一件彈痕累累的羊毛背心,根據(jù)馮鏗的愛人許峨等老同志指認,這件背心是馮鏗生前喜歡穿的。至此,“龍華二十四烈士”的身份得以確認。
魯迅曾看到柔石寫給同鄉(xiāng)的信,講述自己與35名同犯(其中女犯5人)被關(guān)押到龍華監(jiān)獄,還上了鐐。正當(dāng)親友們設(shè)法營救時,突然得知柔石與其他23人在龍華警備司令部被秘密槍殺。魯迅滿懷悲憤,在一個深夜里寫下“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顧慧楓說,像這樣的秘密殺害當(dāng)年一直在進行,以致今天都不能確定在龍華遇害的烈士具體有多少、都是誰。
展廳墻上一幅漆畫描繪了一對囚車中相擁的青年男女,那是同為“龍華二十四烈士”的蔡博真、伍仲文。這輛開往龍華監(jiān)獄的囚車,竟是他倆的“婚車”。1929年,蔡博真與伍仲文同在上海的黨組織工作,一對志同道合的年輕人就這樣在工作中相愛了。但好景不長,二人一同被捕。在被引渡到龍華淞滬警備司令部的囚車上,同志們提出要為他倆舉行一場特殊的婚禮?!疤抑藏?,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饼埲A的桃林見證了這場悲壯的婚禮。這對革命戀人緊握雙手,在囚車上莊嚴宣誓:“人生之路行將走到終點,伉儷共同信仰永遠不變!”
除了文物展示,龍華烈士紀念館充分運用多媒體手段講述革命故事。工作人員跨越十余省市近百區(qū)縣,采訪了近百位革命烈士的親人、朋友和有關(guān)專家,整理出十余小時的口述史,在館內(nèi)69塊屏幕上播放。一層展廳用投影形式展現(xiàn)以“龍華二十四烈士”為題材的舞蹈劇《血染桃花紅滿天》??粗@些青春的身影穿梭、高蹈、飲彈倒下,一位50多歲的同行者摸出手絹拭去眼中的淚花。90年過去了,中華大地上青春的身影往來如織,而我們在這里,追尋另一種殷紅壯麗的青春。
披荊斬棘為后人
走出紀念館,搖曳的長明火映入眼簾。王海銀指著長明火后面一片弓形長坡告訴我們,那是無名烈士墓,安葬著271位解放上海的解放軍指戰(zhàn)員。陵園墓區(qū)還長眠著中共早期革命先驅(qū)惲代英、陳延年、陳喬年……整個墓區(qū)呈半圓形,與紀念堂、長明火一起,寓意日月同輝。
看著烈士墓碑上清秀俊朗的面容,不禁懷想29歲的陳延年面對酷刑和子彈時的凜然氣度。陳延年是陳獨秀長子,赴法留學(xué)期間加入共產(chǎn)黨,與周恩來、王若飛等同為中共旅歐支部領(lǐng)導(dǎo)人。黨的五大后,陳延年擔(dān)任中共江蘇省委書記。他堅決服從黨的安排,不顧個人安危,到白色恐怖的上海開展工作,不幸遭叛徒出賣而被捕。在獄中,他因不肯泄漏黨的機密而受盡酷刑。1927年7月4日,陳延年和其他幾位同志在龍華塔下的楓林湖畔被殺害。因不接受跪著受刑,竟被敵人亂刀砍死。臨刑前他振臂高呼:“中國共產(chǎn)黨萬歲!打倒國民黨反動派!”
走出陵園,只見廣場上不少老人帶著孩子玩耍,桃林中不時傳來歡笑聲……
陳喬年烈士赴刑場前對獄友說:“讓我們的子孫后代享受前人披荊斬棘的幸福吧!”
他們揮灑熱血,為的不就是今日之景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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