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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坂坡之戰(zhàn),真實的歷史比演義更傳奇

說起長坂坡,我們首先想到的便是——白馬銀槍趙子龍,百萬軍中七進七出,單騎救幼主。

文藝不是現(xiàn)實,真實的歷史三國演義更傳奇,趙云救阿斗只是這場歷史大戲中很小一部分。

一、曹丞相躊躇滿志

長坂坡古戰(zhàn)場遺址位于今湖北荊門西南郊,在東漢時屬于荊州南郡當(dāng)陽縣。漢獻帝建安十三年(西元208年)九月,代表著東漢朝廷的曹操集團征伐荊州地區(qū)(主要包括今河南南部、湖北省湖南省大部),與劉備集團在長坂坡進行了一場重要戰(zhàn)役。

對于荊州,曹操很早就有想法。早在建安二年(197年)三年,曹操連續(xù)攻打盤踞荊州南陽郡宛縣(今河南省南陽市)的軍閥張繡,張繡依附時任荊州牧的劉表,曹軍與劉張聯(lián)軍在穰縣周邊(今河南省鄧州市)大戰(zhàn),互有勝負。建安四年末,張繡主動歸降,曹操不戰(zhàn)得宛縣,解除西南面威脅,隨即全身心投入與北方最強勢力袁紹的決戰(zhàn)。

建安五年冬,曹操在官渡大敗袁紹軍主力,從此取得對河北地區(qū)的軍事優(yōu)勢。建安八年秋,曹操還沒有解決河北問題,就進軍與南陽郡交界的汝南西平(今河南省漯河西平縣西部),企圖先打劉表;隨后河北形勢劇變,曹操為專心解決袁紹勢力,暫時取消了南征。

建安十二年冬,遼東太守公孫康殺死兵敗來投的袁熙袁尚兄弟,袁紹殘余勢力徹底覆滅;至此曹操掃平北方群雄,一統(tǒng)大河南北。建安十三年一開春,曹操就在冀州治所鄴城(遺址在今河北省臨漳縣)開鑿玄武池,操練水軍,南征又一次提上日程。

當(dāng)年六月,東漢朝廷廢置三公(太尉、司徒、司空),之前委屈自己,以“司空,行車騎將軍”掌握大權(quán)的曹操出任丞相,終于成為實至名歸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七月,曹丞相率軍南征,進攻自董卓以來長期割據(jù)半獨立的荊州地區(qū)。

九月,曹操到達南陽郡新野(今河南省新野縣),在這里他得到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荊州投降了。

二、劉荊州后繼無人

荊州政治集團不戰(zhàn)而降的原因就是,他們的靈魂人物劉表死了。

后人多以為劉表“外寬內(nèi)忌,好謀無決”,不過“坐談客”而已;其實作為在漢末亂世留下名號的群雄之一,劉景升絕非等閑之輩。

漢獻帝初平元年(190年),劉表被董卓控制的朝廷任命為荊州刺史。當(dāng)時“四世三公”的袁術(shù)占據(jù)荊州首郡、占全州近一半戶口的南陽,袁術(shù)盟友、著名悍將長沙太守孫堅也控制荊州一部,大量“宗賊”(半獨立的豪族武裝)則擁兵作亂于江南諸郡;內(nèi)憂外患,形勢危急。

面對這樣一個爛攤子,本無一兵一卒的劉表不等不靠不叫苦,“單馬入宜城(南郡屬縣)”,通過利益交換取得荊襄大族蔡、蒯諸姓支持(娶蔡氏首領(lǐng)蔡瑁之妹為繼室),借助他們的力量收復(fù)襄陽,在荊州初步站住腳。

初平三年,袁術(shù)指使孫堅攻擊劉表,孫堅初戰(zhàn)告捷,卻大意無備遭伏擊陣亡,其軍撤退。次年袁術(shù)兵敗兗州陳留郡封丘(今河南省新鄉(xiāng)市境內(nèi)),逃離南陽,劉表在形式上統(tǒng)一了荊州。但南陽郡連年戰(zhàn)亂人口損失極大,劉表繼續(xù)留駐易守難攻的襄陽,而以宛城為前哨警戒陣地——荊州治所本來是宛縣,劉表為避袁術(shù)鋒芒遷治襄陽,這更能保證自身安全,也有利于加強對荊南諸郡的控制。

此后劉表使出各種權(quán)謀手段,鎮(zhèn)壓招撫了各路宗賊,合并收編他們的部曲,組建自己的強大武裝力量。

作者按:劉表麾下至少有兩名宗族武將,其一為族侄劉磐,此君曾與黃忠共守長沙郡攸縣(今湖南省株洲市境內(nèi));另一族侄劉虎也曾率五千長矛兵往夏口(在今湖北省武漢市境內(nèi)),抵抗江東孫策軍(參看《三國志·吳書一·孫策傳》注引江表傳)。

劉表雖然是當(dāng)時黨人名士,但在荊州并無根基,赤手空拳打下一片基業(yè),這份能力已經(jīng)算是一時之選了;是同時代的曹劉孫太逆天,不是劉景升無能。

當(dāng)然,劉表有自己的問題,卻不是凡俗之輩以為的“不顧綱常廢長立幼”。立長立幼確實涉及道德,但對現(xiàn)實政治并沒有特別大的影響,只要盡早確定樹立核心,其他爭端都是可以解決的。問題是劉表猶豫了,他在劉琦劉琮之間遲疑不決,以致“二子素不輯睦,軍中諸將,各有彼此”,劉表活著的時候尚能壓制,待其身后必然分裂,非但不能一致對外,還會互相扯后腿。

劉表繼承人劉琮不是傻瓜,孫權(quán)懂得“將軍迎操,欲安所歸”的道理,他自然也懂,無奈內(nèi)爭重于外患,如果劉琮決心抗曹,難保劉琦不會乘機捅刀子——二劉真正鐵桿其實不多,大部分家族還是無可無不可坐觀成敗的,真到劉琦得勢,哪怕是劉琮妻族蔡氏都會“識時務(wù)者為俊杰”拋棄他的。

因此,“寧贈友邦不與家奴”,劉琮的選擇就很好理解了。

曹操正是看破劉琮心思,斷然拋棄輜重,以輕兵急進襄陽受降,一舉奠定大局。

和平奪取襄陽只是南征大業(yè)第一步,接下來曹軍還要謹慎推進,征服荊州全境。不過在這之前,曹操還要先做一件事。

追擊他一生夙敵劉備。

三、劉玄德攜民渡江

建安六年秋,豫州牧劉備放棄豫州汝南郡逃往荊州依附劉表。

這是一代梟雄劉玄德投靠的第五任主子——前四任分別為公孫瓚、陶謙、曹操、袁紹。

對于劉備的到來,劉表還是很歡迎的,他親自到郊外以隆重禮節(jié)迎接。其后,劉表給劉備補充了軍隊,然后將新野交給劉備駐扎管理。

為什么劉表如此厚待劉備呢?因為他需要一員大將幫助他抵御北方壓力,就像之前他接受張繡屯駐宛城一樣。劉備在當(dāng)時是以能戰(zhàn)著名的,除了曹操親征,沒什么人搞得定他,因此盡管他朝秦暮楚忠誠度不高,各路諸侯還是愿意接納他,要的就是這個雙花紅棍金牌打手。

當(dāng)然,劉表對劉備的前科是清楚的,所以“疑其心,陰御之”;劉備也不是白蓮花,他一方面聯(lián)絡(luò)接納荊州“豪杰”,另一方面也插手劉表家事跟劉琦勾勾搭搭。兩人互不信任將就著維持表面和諧,發(fā)展下去就搞成了“重任之則恐不能制,輕任之則(劉)備不為用”的局面。結(jié)果當(dāng)建安十二年,曹操遠征烏丸(也稱烏桓,北方半游牧部族),許都(河南省許昌市)空虛,荊州集團唯一破局機會出現(xiàn)時,劉表也沒能把握,最終坐以待斃,劉備也只能徒呼奈何。

建安十三年九月,劉備接到探報,曹丞相已經(jīng)到達宛城——各路曹軍分別匯聚南陽,曹操自己從鄴城出發(fā),于八月間順路去了一趟許都,抽空砍了那個總唧唧歪歪說怪話的孔融,所以才在路上走了兩個月。

劉備知道大事不妙,他明白自己的斤兩,對付其他曹將還成,碰上曹操主力,以他手上那幾條槍絕對沒有僥幸,當(dāng)機立斷三十六計走為上!

于是就有了長坂坡大戰(zhàn)的前奏——“劉玄德攜民渡江”。

不過要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劉備在荊州這些年,還是攢下一些家當(dāng)?shù)?,其中最最重要的就是?shù)萬屯田眾。

劉備是給劉表當(dāng)肉盾的,當(dāng)時曹軍夏侯惇、于禁部駐屯南陽郡博望(今河南省方城縣),覬覦荊襄;這兩人都是獨當(dāng)一面的大將,手下一萬多人總是有的——官渡戰(zhàn)后袁紹主力盡喪,曹操沒有必要再將全部力量壓在北線。

劉備在新野跟曹軍長期對峙,打得有來有往,甚至還頗占上風(fēng)——火燒博望坡是劉備自己指揮的,演義中卻歸功諸葛亮

要做到這些,只有三五千人馬是搞不掂的;但是如果劉備擁兵一兩萬,那就該劉表睡不著覺了——新野離襄陽不遠,兩地間還有還有漢水支流白河溝通水路,如果劉備想要反噬,一兩日間就可兵臨城下。相互妥協(xié)之后,結(jié)果是劉表拿出定額軍需,只保障劉備數(shù)千常備軍,但允許他在新野周邊招攬流民屯田,緊急情況下可以組織屯民從軍。這樣一來劉備守土有余攻伐不足,大家才可安心。

作者按:三國群雄都是老打仗的了,懂得兵精糧足的重要性,只是很多地方因為軍閥來回拉鋸沒法組織生產(chǎn),有條件的話大家都會進行屯田(袁術(shù)可能除外)。曹操是因為屯田規(guī)模較大,成果也比較顯著而知名。劉備跟曹操混過,多少也了解任峻棗袛屯田情況,搞拿來主義有樣學(xué)樣還是做得到的。

《三國志》說劉備帶著一票難民渡過漢水,本打算與劉琮合兵抗曹,但劉琮拒絕接納,劉備只得轉(zhuǎn)往南郡江陵(今湖北省荊州市)再作打算。當(dāng)時襄陽有很多人投奔劉備——可能是劉琦的支持者及其家族,以致劉備隊伍進一步壯大,“比到當(dāng)陽,眾十余萬,輜重數(shù)千兩,日行十余里”。

有人以為這樣行軍非常不妥,于是勸劉備 “宜速行保江陵”,而劉備則說了一通大道理:“夫濟大事必以人為本,今人歸吾,吾何忍棄去!”

其實不是這么回事,劉備并不是濫好人,跟他老祖宗劉邦一樣,危急時刻老婆孩子都能丟,哪會真在乎什么仁義道德。關(guān)鍵是隨行民眾大多是新野屯田戶,這些人是劉備苦心孤詣打造的基本盤,經(jīng)過千方百計動員才跟來的,今后還將作為他奪取江陵后的統(tǒng)治基礎(chǔ),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放棄。

為了取信于人,劉備以身作則跟大隊一起走,甚至不能先送走毫無戰(zhàn)斗力的眷屬;因為大家不是傻瓜,老大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里,不帶家人不就是為了大難來時更容易拋棄大伙腳底抹油嗎?

“欲戴王冠必先承其重”,好名聲很重要,維持名聲更艱難!

作者按:很多人覺得“日行十余里”是龜速,軍情緊急還這么慢悠悠是在作死。其實不然,當(dāng)時部隊行軍正常就是一日三十里(一舍)——19世紀歐洲陸軍一般也是這個速度,未經(jīng)訓(xùn)練缺少組織的難民能走正規(guī)軍一半速度,已經(jīng)表現(xiàn)非常出色了,要不是有大量稍有組織的屯田眾可以當(dāng)骨干,途中受驚炸營乃至潰散幾乎不可避免。劉備性子還是有點粗疏的,估計干不來這種繁雜瑣碎的細活,很可能是諸葛亮的手筆。

即便如此,這個速度終究還是不夠的,很多人將在當(dāng)陽走到生命終點。

四、虎豹騎,速度與激情

曹操兵不血刃進入襄陽,席不暇暖,就聽說劉備率眾南逃,而且他們逃亡目的地可能是劉表囤積大量軍資的江陵。

這還了得!曹操很清楚自己這個老對手是給點陽光就燦爛的小強,讓他在江陵站穩(wěn)腳跟,還不知道要給自己添多少麻煩。

事不宜遲,曹操點起麾下最精銳的兵團虎豹騎,即刻出發(fā)追擊——《三國志》只說“曹公將精騎五千急追之”,沒有明確這五千人馬是否虎豹騎,不過《魏書九·諸夏侯曹傳》提到虎豹騎督曹純“追劉備于長坂”,可見虎豹騎與役無疑。

虎豹騎果然不愧三國著名強軍,竟然做到強行軍“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在長坂坡趕上并一舉擊潰劉備大隊,繳獲幾乎全部輜重,打出古典“閃電戰(zhàn)”!

于是很多人推崇其為三國第一強軍。

遺憾的告訴大家,這不是真的。

“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是不可能的,哪怕是現(xiàn)代機械化部隊,一氣跑一百五六十公里,照樣得趴窩一堆,機器尚且如此,何況血肉之軀?馬是比我們想象中脆弱得多的動物,長時間奔跑要消耗大量能量并在其體內(nèi)迅速積累熱量,這對馬匹身體是極大摧殘,非大量進食并長時間休息不能恢復(fù),拼命蠻干也許能跑三百里,但那是要跑死馬的節(jié)奏!三國時期馬政荒廢,內(nèi)地諸軍普遍缺馬,曹操于官渡對壘袁紹時只有數(shù)百騎,鐘繇送來二千匹馬(未必都是騎兵戰(zhàn)馬),都要在其本傳中大書一筆,可見馬匹得來不易,絕對舍不得隨便消耗。

當(dāng)然,騎兵可以換馬,曹操遠征烏丸時繳獲大量馬匹,有能力給王牌部隊配備較多戰(zhàn)馬,但充其量也就一人雙馬配置,而且換乘馬照樣也要跟隨奔跑,無非是負重輕一些,虎豹騎長途奔襲,攜帶不了大量飼料,這樣下來馬匹死亡率仍舊居高不下。

即使不考慮馬匹折損,古代騎士也很難承受太長時間馳騁,畢竟他們不是1950年14小時急進70公里直插三所里的113師,更不是1935年一晝夜奔襲120公里飛奪瀘定橋的紅四團!作為中世紀雇傭兵,絕大多數(shù)虎豹騎不可能有堅持到底的意志,必然要大量掉隊,乃至累死途中。須知虎豹騎缺額要從百人將中精選遞補,死一個都能讓曹老大心疼半天。

說到底,追擊區(qū)區(qū)劉備,不值得曹操付出跑廢王牌軍的代價!

那么為什么《三國志》會記上“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字樣呢?

其實此語只見于《蜀書·先主傳》,《魏書·武帝紀》和《曹純傳》都沒有具體描述,可見這是出自劉備一方史料記錄。問題是當(dāng)時戰(zhàn)場大亂,劉玄德怎么知道曹軍來的是五千騎而不是三千或者一萬?又怎么知道追兵是在一晝夜跑完三百里?不過是“想當(dāng)然耳”,奧妙在于此戰(zhàn)劉備敗得太慘,為自我解嘲編出“不是我軍無能而是曹軍太變態(tài)”的神話。

《三國志》有關(guān)記錄中還有對不上卯的地方:既然虎豹騎這么能追,又怎能讓劉備領(lǐng)先三百里跑到當(dāng)陽?

按《先主傳》,劉備是在曹操抵達宛城才得到消息,然后離開新野的,他那個軍民混雜的逃難隊伍,速度肯定比輕裝前進的曹操慢得多。從地圖上看,宛城到新野和新野到襄陽距離差不多,劉曹也就前后腳到達襄陽,滿打滿算劉備最多早出發(fā)三五日,按他們一日十余里腳程,怎么也跑不出襄陽百里范圍,虎豹騎哪里需要追什么“三百余里”?

五、長坂坡,真實的謊言

所以,真實情況應(yīng)該是這樣的:

建安十三年八月,劉表病故,雖然劉琮蔡瑁封鎖消息秘不發(fā)喪,但這事瞞不了多久,劉琮要繼承父業(yè),總要出來見人宣布接班;況且諸葛亮這個活地圖就在劉備身邊,他與荊襄大族可是有著千絲萬縷聯(lián)系。

劉備很快得到準確消息,于是開始搞事情——雖然《先主傳》及其注一再強調(diào)劉備不忍心與劉琮兵戎相見;但同書也說劉表死后“先主屯樊”,也就是駐軍樊城,即今襄陽市樊城區(qū),與襄陽隔漢水相望,劉表活著的時候,絕不允許外人把手伸到這個腹心重地。

顯然劉備是不告自取,不管他話說得多漂亮,把軍隊開到樊城,就是兵臨城下威脅主子,其心可誅!

這個時候諸葛亮建議直接攻打襄陽,但劉備顧忌政治影響,也不愿意付出很大代價,希望不戰(zhàn)屈人之兵。前面說過劉備常備軍不多,于是他需要動員屯田兵,才能以大兵壓境。當(dāng)然這需要時間,大致在八月底,劉備將數(shù)萬人一股腦帶來,命各部渡漢水緩步逼近襄陽,自己將大本營設(shè)在樊城,等劉琦趕來據(jù)有大義名分并形成絕對優(yōu)勢,逼劉琮做城下之盟。

只是劉備他們低估了劉琮蔡瑁的恐慌情緒,為了自保他們索性引狼入室投降曹操。劉蔡不做則已做便做絕,他們不僅派人北上請降,甚至將自己選擇明示劉備——咱們一拍兩散,我得不到你也別想!

這一手完全出乎劉備意料,對于這種傷人八百自損一千的絕戶計,他毫無辦法——既然沒有及早強攻襄陽,現(xiàn)在無論如何是來不及了,再遲疑下去就有滅頂之災(zāi)。于是在九月初,劉備離開襄陽轉(zhuǎn)進江陵。

大約同時,曹操于宛城誓師南下,大軍行進不算很快,用七到八天走完二百里到達新野,這時他收到荊州投降書。曹營諸將大多懷疑劉琮的誠意,而曹操卻覺得機不可失——劉琮得國不正根基不穩(wěn),內(nèi)憂重重的他不可能再有精力對外耍手段,如果不能迅速給予正面回應(yīng),反而會平添變數(shù)。于是曹丞相力排眾議,拋下大隊輜重,簡精銳輕裝趕赴襄陽。

作者按:曹操南征開始并沒有一口吃掉荊州的想法,而是因為夏侯惇、于禁搞不掂劉備,只好親自出馬料理大耳賊,因此并沒有大規(guī)模動員——如果像某些歷史書說的,曹操帶了十幾萬大軍,那是要準備好幾個月,鬧得天下騷動盡人皆知;接下來再把大部分本錢丟在赤壁,曹家統(tǒng)治必崩無疑。當(dāng)然,打狗看主人,打了劉備,肯定也要跟劉表掰一掰手腕,曹軍三萬兵力應(yīng)該是有的。后來得知劉表死訊,又收到劉琮降書,曹操才決定轉(zhuǎn)變?yōu)橐粓鰬?zhàn)略征服。

曹操雖然覺得劉琮投降是實,但他作為沙場老手,不能不做兩手準備——荊州未必都跟劉琮一條心,保不定還有仗要打,萬人左右部隊是要帶的,也不能跑得太快把自己搞得疲憊不堪,大概用四天時間達到襄陽。

進入襄陽后曹軍還得休整兩三天,他們輕裝急進途中沒法好好喂馬,戰(zhàn)馬肯定掉膘,得恢復(fù)一下才能戰(zhàn)斗;然后虎豹騎用三天左右時間趕上劉備——大兵團在人生地不熟之所日行百里就不錯了,況且當(dāng)陽到江陵還有近二百里路,晚一兩天劉備也飛不了。

這樣算下來,劉備領(lǐng)先曹操十五到二十天時間,走出三百里是應(yīng)有之義。

接下來就該是鐵騎陷陣沖進去大殺四方吧?

不好意思,這是長坂坡,不是騎馬與砍殺,騎兵不是這么用的。劉備麾下雖然多是烏合之眾,但十幾萬數(shù)量在那里擺著,“人一過萬無邊無際”,幾千騎兵突進去,砍不了幾顆腦袋就會陷進人堆中,失去至關(guān)重要的機動性,成為醒目的活靶子,讓對方弓弩手逐一獵殺。

曹操才沒那么中二,當(dāng)他接近當(dāng)陽確定劉備大隊位置后,便在十幾里外停下腳步休養(yǎng)馬力,耐心等到入夜,然后下令點起火把鼓噪前進。

幾千匹馬一齊奔跑聲勢是驚人的,尤其在夜間,缺乏訓(xùn)練的難民根本無法判斷追兵動向規(guī)模,在自己嚇自己的想象中無限放大恐慌,為求生慌不擇路自相踐踏乃至全線崩潰?;⒈T好整以暇,分出小隊沿兩翼分抄制造聲浪,主力吊著劉備大隊后衛(wèi),時不時突進砍殺幾個掉隊者,進一步加劇恐慌情緒漫延。

這時候劉備完全無力回天,他們不是被虎豹騎直接打敗的,而是被自家亂軍沖散,在這場大雪崩中任何堅持努力都是徒勞。不過凡事各有利弊,正因為有這些人干擾,虎豹騎根本找不到中軍帥旗,劉備才能僥幸脫身。

按《趙云傳》,劉玄德頗有先祖劉季遺風(fēng),拋妻棄子毫不手軟,子龍將軍身為衛(wèi)隊首領(lǐng),只能先保護大老板,等劉備到達安全地帶,再回身搶救夫人幼主。也虧得曹軍只在外圍鼓噪,趙云只要尋找較為醒目的婦孺車仗,不怎么進行戰(zhàn)斗——最多砍幾個渾水摸魚的亂兵以儆效尤,就能“身抱弱子…保護甘夫人…皆得免難”。

至于張飛“據(jù)水斷橋”嚇退的是曹軍游騎小隊,并非虎豹騎主力。

作者按:有人說劉備帶上大批難民就是準備關(guān)鍵時刻當(dāng)肉盾掩護自己逃跑,這未免小人之心,這時最痛心疾首的莫過劉玄德了。當(dāng)然,他痛心的是丟掉多年積攢下來東山再起的血本,而不是落入猥瑣大叔曹純之手的兩個女兒。

六、諸葛亮未雨綢繆

當(dāng)陽慘敗是對劉備的沉重打擊,對于諸葛亮也是很丟臉的,不過天無絕人之路,他早先布下的一顆閑棋馬上就能發(fā)揮作用了。

那就是江夏劉琦。

早先我對諸葛亮指點劉琦外任避禍不以為然,覺得他忽視了劉備利益,讓二劉天各一方,緊急時無法聯(lián)絡(luò),完全失去結(jié)盟意義。

反復(fù)考慮后,我發(fā)現(xiàn)把事情想簡單了:劉琦以“上屋抽梯”方式向諸葛亮求助,可見他的處境非常危險,隨時可能被蔡瑁謀害。劉琦是二劉聯(lián)盟的招牌,失去他聯(lián)盟合法性就不存在了,所以保護劉琦安全是第一位的。

我有一個大膽假設(shè):劉琦處境危險意味著劉表對蔡瑁等人的做法是縱容的,那就不是一般的失寵,而是嚴重觸怒了劉表——有可能是因為劉琦和劉備走得近,引起了劉表警惕,懷疑兒子有借助外人謀位的野心。如果真有此事,劉備也要撇清自己,當(dāng)然是互相離得越遠越好。

我本以為劉琦出任江夏太守出于偶然,因為這事只能由劉表拿主意,只是恰好黃祖戰(zhàn)死太守出缺。細想起來,這未必不是刻意運作的結(jié)果,劉備當(dāng)然不能左右劉表怎么想,但劉表姻親沔南黃家卻有可能,而黃家女婿諸葛亮恰恰可以從中施加間接影響。

為什么黃家會支持劉琦執(zhí)掌江夏呢?因為江夏是黃家勢力范圍——劉琦之前長期擔(dān)任江夏太守的是黃祖,此人可不是我們想象中的一介武夫,他兒子黃射同期擔(dān)任章陵太守,父子二人都在重視門第的劉表手下官至太守,可見黃祖必為沔南黃家名士,甚至有人認為他就是諸葛亮岳父黃承彥——即使不是也必為黃氏頭面人物。黃祖鎮(zhèn)守江夏多年,黃家在該郡樹大根深,如果他們愿意出面支持劉琦,劉表還是要賣他們面子的。

作者按:黃射任職情況見《后漢書·禰衡傳》,東漢末年分南陽郡東部為章陵郡,曹操占領(lǐng)荊州后廢置;漢末世家都是單名,黃承彥顯然以字行,“祖”“承”互訓(xùn),不能排除黃祖字承彥的可能。

對于黃家來說,直接推薦族人繼任未免吃相難看,容易受人攻訐;表態(tài)支持沒什么根基的劉琦,既不會損害自家基本盤,還可以免受劉表猜忌。

對于劉備來說,他或者他的嫡系部屬肯定拿不到江夏太守之位,由盟友劉琦先占住位置是可以接受的,等于自己一方擴張了勢力;諸葛亮在黃氏中影響很大,需要的話架空劉琦不是問題。

事實上他們正是這樣做的,劉備逃到夏口會合劉琦后,很快就成為聯(lián)盟實際決策者;劉琦除了在赤壁戰(zhàn)后需要大義名分爭荊州時,被抬出來當(dāng)刺史,便不曾發(fā)出過聲音。

本文作者:鱷魚不哭,“這才是戰(zhàn)爭”加盟作者 ,未經(jīng)作者本人及“這才是戰(zhàn)爭”允許,任何媒體、自媒體不得轉(zhuǎn)載,違者必追究法律責(zé)任,讀者歡迎轉(zhuǎn)發(fā)。友情提示:本號已加入版權(quán)保護,任何敢于抄襲洗稿者,都將受到“視覺中國”式維權(quán)打擊,代價高昂,切勿因小失大,勿謂言之不預(yù)也。

公眾號作者簡介:王正興,原解放軍某野戰(zhàn)部隊軍官,曾在步兵分隊、司令部、后勤部等單位任職,致力于戰(zhàn)史學(xué)和戰(zhàn)術(shù)學(xué)研究,對軍隊?wèi)?zhàn)術(shù)及非戰(zhàn)爭行動有個人獨到的理解。其著作《這才是戰(zhàn)爭》于2014年5月、6月,鳳凰衛(wèi)視“開卷八分鐘”欄目分兩期推薦。他的公眾號名亦為“這才是戰(zhàn)爭”,歡迎關(guān)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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