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火船碼頭出發(fā)，追隨客僑步伐，了解他們的故事
一名背著背簍的工人彎著腰拾級而上，旁邊一名戴著高筒禮帽、拄著拐杖的紳士深情地朝老街里張望……
在梅縣區(qū)松口鎮(zhèn)火船碼頭，銅制雕塑重塑了當年梅州客家人“下南洋”的情景。站在其間，仿佛有悠揚的山歌聲飄來：“一條江水向東流，送郎送到火船頭，哪有利刀能割水，哪有利刀能割愁……”
梅州是著名的華僑之鄉(xiāng)，華人華僑在海外有1000多萬人，遍布8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歷史上，在外漂泊闖蕩的梅州華僑華商不僅為環(huán)印度洋國家和地區(qū)的發(fā)展建設作出了巨大貢獻，也在取得成就后，回到家鄉(xiāng)，為祖國的經濟社會發(fā)展奉獻巨大力量。
他們是奔流不息的汪洋，為生計遠赴他鄉(xiāng)；他們是滋潤鄉(xiāng)土的一汪清泉，盡己所能回報鄉(xiāng)親。一直在路上的客家人，拼搏海外的過程中經歷了哪些辛酸無奈？是怎樣在陌生世界里闖出一片天的？又如何懷念家鄉(xiāng)、回報桑梓？
讓我們從火船碼頭出發(fā)，追隨客僑的步伐，了解他們的故事。
曾見證客僑下南洋的火船碼頭，已成為梅州著名景點之一。 南方+ 何森垚 拍攝
闖蕩他鄉(xiāng)
勤勞雙手締造財富 過人膽識創(chuàng)造奇跡
火船碼頭斑駁的臺階烙印著光陰的足跡，拾級而下，奔流不息的梅江水流入韓江，奔向遼闊的大海。順著水流漂泊的客家人，也隨之到了世界各地。
明末清初，為謀生，許多客家人背井離鄉(xiāng)，從“海上絲綢之路”重要節(jié)點松口碼頭坐船輾轉潮州、汕頭，下南洋，闖世界。他們中有人衣錦還鄉(xiāng)，也有人一別無歸期。
“在許多人的印象中，華僑衣錦還鄉(xiāng)，在家鄉(xiāng)蓋大房子、捐錢捐物，很風光。但實際上，在異國他鄉(xiāng)，他們是通過血汗拼搏才取得的成就。”嘉應學院客家研究院院長肖文評說。
一首山歌透露出客僑在外時的艱辛：“講起過番 討?zhàn)?，挑起錫泥過浮橋，前轉過得千轉好，一轉失腳命會么（無）?！?/p>
由于華工吃苦耐勞和工價低廉，旅居東南亞的客僑，開始時多為種煙、割橡膠、燒炭、當裁縫、鞋匠、鐵匠、金匠等手工業(yè)工人，有些則是小雜貨店、洋貨店、小五金店店員。
若干年后不少客僑有了積蓄，開始艱苦創(chuàng)業(yè)之路。他們主要經營柴、米、油、鹽、布匹、百貨日用品等，靠微利維持。有少數(shù)華僑，靠幾十年甚至幾代人的積累，成為事業(yè)有成、富甲一方的殷商巨賈。
張弼士便是其中的代表。
1856年家鄉(xiāng)鬧饑荒，15歲的張弼士只身遠赴荷屬東印度巴達維亞（簡稱“巴城”，今印尼首都雅加達）謀生，做過米店雜工、礦工，后經人介紹到溫氏紙行做幫工。
由于誠實守信、勤懇精明，紙行的老板非常欣賞他，提拔他為賬房先生，還將唯一的女兒嫁給了他。老板病逝后，張弼士夫婦繼承了家產，這筆遺產成為了他日后經商的基礎。
當時荷蘭政府為加快開發(fā)東印度群島，曾鼓勵當?shù)厝A僑從事墾殖業(yè)。張弼士聞訊立即抽出大量資本進行投資，不僅雇傭當?shù)厝A工，還從家鄉(xiāng)招攬了不少勞動力。之后，他相繼創(chuàng)立了裕和墾殖公司、裕業(yè)墾殖公司、笠旺墾殖公司，還開設了日里銀行，興辦東興公司等。
30多年間，張弼士憑借敏銳的投資眼光和強大的人脈構建了一個龐大的商業(yè)王國。據(jù)統(tǒng)計，到十九世紀90年代，張弼士的財產達到8000萬兩白銀，比當時江南首富胡雪巖的財產多出5000萬兩白銀以上，成為富甲南洋的客家僑領。
除此之外，張榕軒、張耀軒兄弟，姚德勝、謝樞泗等勤勞節(jié)儉、富有開拓精神的客僑，都在海外通過雙手闖出了一番天地。
除了有富甲一方的商人，旅居海外的客僑中，還有不少人成為了一方的政治領袖。
出生在梅縣石扇的羅芳伯，是亞洲第一個具有“共和國”性質的公司——蘭芳公司（1776年—1886年）的締造者和印尼婆羅洲開發(fā)的重要貢獻者。
35歲時，羅芳伯決定下南洋謀生。起初，羅芳伯以教書為業(yè)，在站穩(wěn)腳跟后，積極聯(lián)絡當?shù)仡^領，成立華僑與當?shù)孛癖娤嘟Y合的軍隊。
1776年，羅芳伯與潮州人陳蘭伯一起在東南亞西婆羅洲（現(xiàn)稱西加里曼丹）坤甸成立了蘭芳公司，是個類似于東印度公司的含有政治色彩的團體組織。由于不少當?shù)赝林蹰L都請求蘭芳公司保護他們，羅芳伯又在坤甸成立“蘭芳大統(tǒng)制”，總攬國家保安及各部族之間的協(xié)調工作。而各部族的內部事務，仍然由酋長負責。在最高峰時，蘭芳公司的勢力范圍覆蓋整個婆羅洲。
“在異國他鄉(xiāng)，客家華人華僑充分利用自己的能力，為當?shù)亟洕鐣陌l(fā)展作出了巨大的貢獻，除了從商從政，不少客僑還在當?shù)亻_展教育、文藝、辦報刊等，讓中國文化、客家文化在世界各地傳播?！毙の脑u說，在外的客僑以再造一個“家”的形式思念著家鄉(xiāng)。
回報家鄉(xiāng)
投資基建發(fā)展家鄉(xiāng) 興辦學堂傳播文化
如今的中國正處于飛速發(fā)展的時代，多項基礎設施建設創(chuàng)造了世界奇跡，為人們生產生活提供了便利。但100多年前，以當時的國力，建造一條鐵路卻是一件令人難以想象的事。
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以后，廣東的汕頭被辟為通商口岸。汕頭一帶物產豐富，地界海疆，近通省會，遠達南洋，為通衢路口。從1888年起，美、日的一些機構就曾企圖修筑潮汕鐵路，但均未獲清政府的同意。
20世紀初，在“收回利權”“實業(yè)救國”的思想影響下，在海外獲得了財富的華僑們，積極響應號召，為國家的建設出資出力。
此時，客僑張榕軒、張耀軒兄弟受到邀請，接受了清廷工部和礦務鐵路總局的意見，在韓江下游修筑潮汕鐵路，并預備日后將鐵路從潮州延伸到梅縣。
史料有載，1899年興辦潮汕鐵路時總預算為300萬銀元，其中張榕軒、張耀軒各認捐100萬銀元，謝夢池認捐25萬銀元，不足之數(shù)，由張榕軒、張耀軒包下。
張榕軒、張耀軒兄弟出資修建潮汕鐵路。資料圖片
經過幾年的建設，1906年10月，我國近代史上第一條由華僑投資興建的純商辦鐵路——潮汕鐵路建成，為發(fā)展中國鐵路運輸業(yè)作出了貢獻。
雖然年少離家，在異國他鄉(xiāng)打拼，但客家華人華僑對國家、對故鄉(xiāng)的感情依舊濃烈，擁有一定經濟基礎和社會地位的他們往往會回到故鄉(xiāng)，修祖宅、創(chuàng)實業(yè)、引思潮，以各種方式為家鄉(xiāng)發(fā)展作貢獻。
除積極為國家建設出資出力外，在家鄉(xiāng)梅州，也留下了許多客僑捐資捐物的印記。
1927年至1937年為梅州興建公路的鼎盛時期，在華僑投資公路交通運輸業(yè)的促進下，先后興建了梅松、梅宮、梅西、梅丙、梅南等10多條公路，公路總長250多公里，形成了以梅縣縣城為中心的公路網(wǎng)絡，大大改善了過去“開門見山，出門爬山”的交通狀況。
除了修鐵路、公路，20世紀30年代，梅州的華人華僑掀起了修橋熱潮，先后在梅城、丙村、松口三地建起梅江、錦江、梅東三座大橋，以及后來的東山大橋、嘉應大橋、德龍大橋等大多數(shù)是華僑、華人和港澳臺同胞捐資或集資修建的。
基礎設施的建設加快了梅州的發(fā)展，文教事業(yè)的助推更是擦亮了梅州文化之鄉(xiāng)的名片。
客僑們雖然長期生活在國外，但并沒有忘記客家人“耕讀傳家”這一優(yōu)良傳統(tǒng)。他們在捐資改善家鄉(xiāng)面貌的同時，對教育的投入也是大手筆。
1893年，華僑丘燮亭在梅縣投資興建私塾時習軒，以解決本村青少年求學問題，他還捐7000多銀元在本村建起永捷高等小學，接著又捐3萬余銀元發(fā)展家鄉(xiāng)教育，開辟了華僑捐款支持家鄉(xiāng)教育之先河，并漸成風氣。1900年，丘逢甲在汕頭創(chuàng)辦嶺東同文學堂，這是廣東首所新式學校，得到華僑謝益卿與謝夢池父子的鼎力支持，使該校成為培養(yǎng)嶺東維新志士的搖籃。
東山中學、梅州中學、大埔縣虎山中學、嘉應學院等歷史悠久的名校，在創(chuàng)建之初或發(fā)展時期都曾得到過華僑的捐助，在這些學校的校園里，至今仍然可以看到他們當初捐建的教學樓等。
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也有力地推動了梅州社會的進步，華僑帶來的改變不止是“看得見”的變化，還有深層次的思潮變化。
“受客僑的影響，梅州人形成了一種主動、開放、接納的思維，凸顯出僑鄉(xiāng)文化形成的歷史底蘊和民族特性，這與客家人多次遷徙形成的客家精神是一脈相承的?！毙の脑u說，華僑的進出，使梅州人較早地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感受到了發(fā)達國家的思想觀念、法律觀念及文化。
流芳百世
修繕故居布陳展館 傳承弘揚客僑精神
在松口鎮(zhèn)南下村有一棟三堂五橫的圍龍屋，屋里建筑精美，雕梁畫棟，是村子里的代表性建筑，走入村莊不禁被它吸引。
這座圍龍屋名叫幹蔭堂，始建于1910年，是張榕軒的私邸。如今走進老屋，依然能看到屋子的門樓、墀頭、門楣、檻墻等繪制了各種各樣的壁畫，畫中有精彩的歷史人物故事。
百余歲高齡的老屋并非一直保持得如此完好，幾年前，屋子因年久失修，加上鼠竊蟲蛀，導致屋內雜草叢生，破敗不堪。
2015年，在當?shù)卣臓烤€搭橋下，遠在印尼的張榕軒后裔張洪鈞伉儷出資對這座極具文化和歷史意義的客家民居展開搶救性修繕。
按照屋主的要求，屋子修舊如舊，把原來的瓦當、壁畫進行復原。經過兩年多的修繕，老屋不僅重煥光彩，也成為了張榕軒的主題紀念館，于2018年正式開館。
客僑的拼搏故事、為家國所作的貢獻，并未被后世梅州人所遺忘。除修繕張榕軒的故居外，近年來，梅州市修繕了羅芳伯故居，并建成羅芳伯故居紀念館；建成張弼士故居旅游區(qū)，成為大埔縣最重要的名人故居旅游景區(qū)之一；正在持續(xù)修繕姚德勝故居，將展現(xiàn)其傳奇的一生……
“客家人血脈中的因子，造就客家人五次大遷徙后再下南洋闖非洲的海絲尋夢壯舉。”肖文評說，對客僑故事的傳揚和客僑故居的保護，有利于傳播和總結客僑精神，“他們的精神文化在當代依然有閃亮的地方，值得傳揚和學習?！?/p>
廣東省社會科學院原副院長、中國絲綢之路文化產業(yè)專業(yè)委員會會員溫憲元認為，客家華僑人文資源是建設中國現(xiàn)代化的寶貴財富，也是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特殊資源，“做好客家華僑歷史人文資源的科學保護、有序開發(fā)、合理利用規(guī)劃，對實現(xiàn)客家華僑歷史人文資源的永續(xù)利用與社會經濟均衡發(fā)展有重要的意義?！?/p>
梅州修繕著名華人華僑故居，作為客僑文化和客僑精神的展示地。圖為張弼士故居旅游區(qū)。 南方+ 何森垚 拍攝
溫憲元說，客家華僑一直積極參與中國現(xiàn)代化的歷史進程，不管是在革命戰(zhàn)爭年代，還是在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時期。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客家華僑活躍在各條戰(zhàn)線，為祖國發(fā)展貢獻聰明才智。
他們在中國或捐資贈物，興辦公益事業(yè)；或投資合作，促進經濟繁榮；或穿針引線，致力于中外交流；或推動人才交流和技術交往……在振興中華的偉大事業(yè)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就。
“正如有學者研究指出的，在主要產業(yè)中，客家華僑在金融業(yè)、鐵路交通業(yè)、制造業(yè)、礦冶業(yè)、農業(yè)等領域均有不同程度的參與，有力地推動了中國經濟現(xiàn)代化進程，促進了當?shù)厣鐣洕l(fā)展。他們積極投資國內產業(yè)，促進了我國民族企業(yè)的發(fā)展?！睖貞椩J為，無疑，客家華僑華人對中國現(xiàn)代化展現(xiàn)的重要作用是功不可沒的，“要大力推動客家華僑歷史人文資源的保護、開發(fā)和利用的對外開放，提高客家文化的國際影響力”。
為對客家華僑進行深入研究，嘉應學院客家研究院、梅州市華僑歷史學會將于12月24日至26日聯(lián)合舉辦“客家華僑與梅州僑鄉(xiāng)社會”學術研討會，將邀請100余名來自全國各地的專家學者參與學術研討。
“學術研討是對客僑精神總結提煉的重要方式?！毙の脑u說，希望通過這次研討會，“以僑架橋”，廣泛凝聚僑心、僑力、僑智，團結動員廣大歸僑僑眷和海外僑胞為祖國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貢獻力量；同時，加強與海外客家華僑華人聚居區(qū)的互聯(lián)互通和人文交流，為地方政府和海外客家華人華僑參與“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建設挖掘歷史文化資源。
相關
“客家華僑與梅州僑鄉(xiāng)社會”學術研討會24日舉行
為團結動員廣大歸僑僑眷和海外僑胞為祖國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貢獻力量，加強與海外客家華僑華人聚居區(qū)的互聯(lián)互通和人文交流，紀念印尼僑領、中國第一條僑辦鐵路潮汕鐵路創(chuàng)辦人張榕軒先賢誕辰170周年暨逝世110周年，張耀軒先賢誕辰160周年暨逝世100周年，潮汕鐵路通車115周年，嘉應學院客家研究院、梅州市華僑歷史學會及張榕軒、張耀軒的后人張洪鈞、張海暉將共同舉辦“客家華僑與梅州僑鄉(xiāng)社會”學術研討會。
一.會議時間：
2021年12月24日—26日（23日報到、24日研討、25日考察、26日離會）。
二.研討內容：
1.張榕軒、張耀軒、張步青家族歷史文化研究；
2.林朝曦與梅州海上絲綢之路研究；
3.客家華僑與中國現(xiàn)代化研究；
4.客家華僑與僑鄉(xiāng)社會形成、發(fā)展與變遷研究；
5.客家華僑華人與客家傳統(tǒng)文化傳承創(chuàng)新研究；
6.客家華僑與僑鄉(xiāng)學術史研究；
7.其他涉及客家華僑華人的研究。
參考資料：
1.《客家僑胞的海絲尋夢之路——以梅州海外客僑為例》，王明惠；
2.《海嶠飛鴻——晚清僑領張榕軒奏牘書信集》，肖文評、饒淦中；
3.《亦商亦儒：近代客家商人的價值取向與文化精神——以張弼士為研究重點》，宋德劍；
4.《客家華僑與中國的現(xiàn)代化研究》，溫憲元。
原標題：
遠赴海絲尋夢 潤澤華僑之鄉(xiāng)
梅州客僑在僑居國作出重大貢獻，回到家鄉(xiāng)為祖國和家鄉(xiāng)發(fā)展貢獻巨大力量
【來源】南方日報·梅州觀察
【南方日報記者】張柳青
【作者】 張柳青；何森垚
【來源】 南方報業(yè)傳媒集團南方+客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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